第198章 觅旧游,闲情抛却久(1)

入了南浦,拓跋顼带我住进了他所驻扎的一座富家别院,竟直接安置在他自己的卧室中,笼了好几只火盆暖着屋子,又将我用锦被密密地围了,生怕我病情加重。

其实我并没什么大病,只是近年来身体虚弱了些,经不起折腾,晚间受了惊吓,又着了凉,便有些发烧,却也不严重。

魏军随行带有大夫,循例给我开了些发散风寒、宣肺止咳的方剂。拓跋顼亲自看人煮了,端到房中来,纡尊降贵地一勺勺喂给我喝。

我对他杀了那么多梁兵和我的近卫虽是耿耿于怀,却不由不感念他这份情谊,默默在他手中喝了药,然后钻在被窝中发汗。

他将床前的帷幔垂了,令人在另一侧铺了个简易的床榻,显然是预备晚间和我共处一室了。

发着汗迷蒙睡着时,隐约听到有人在低低说道:“阿墨,阿墨,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半步,再也不会……”

我会离开他吗?

如果有机会,应该……会吧?

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再将我送给拓跋轲,也不想成为敌国皇太弟的什么贤妻良母。即便是做了北魏的皇后,也是个曾经受尽魏人凌辱耻笑的皇后而已。

何况,南朝有我经营多年的安平公主府,有我无论如何放不下的萧宝溶,还有对我宠爱备至的生父萧彦。

因夜间委实疲累到了极点,这一觉睡到黄昏时才醒,却是给拓跋顼的一声惊呼惊醒的。

擦着额上的汗珠转过头时,拓跋顼的背影,正被烛光映在驼黄色的帏幔上,僵硬得仿若冻住一般。

有人正用低而急促的声音在禀报:“殿下,皇上目前处境很是危急。江北刚渡江的兵马给秦易川带梁军压着,一时没法前去援救。皇上手边兵马只剩了三四成,如果没人接应,想从牛首山突围可不容易!”

拓跋顼好久才呼出一口气,在房中不安地来回踱着,忽然一掀锦幔,竟向我这边走来。

我忙闭上眼,只作沉睡。

沉重的呼吸中,拓跋顼的手指抚上我的脸,沿着我面颊和下颔的弧度轻轻滑过。

那指尖,微微颤抖着,居然也是少有的冰凉,甚至带了湿冷的汗意。

仿佛又在我的床前站了许久,才听他转身出了帏幔,沉声道:“皇兄虽然一时遇险,但他素来足智多谋,这次跟去的将领也个个身经百战,顺利脱身应该不困难。听说梁军京畿大营的云麾大将军尉迟玮目前正在调兵,我们还是驻守此地,设法拦截这路兵马要紧。”

那名传讯的武将似乎很是不安,迟疑道:“可是,从那边传来的消息看,皇上目前的情况,的确……不容乐观啊!尉迟玮所遣军队,应该没那么快来,何况若是皇上那边失利,势必难与殿下合兵攻宁都,我们驻守南浦,也就没什么意义了!”

“不用担心!”拓跋顼截口道,“根据我这边得到的消息,梁帝萧彦早已病重,安平公主和梁太子才会齐赴牛首山相探。目前萧彦不过是强弩之末,等萧彦死了,那个无德无才的梁太子继位,南朝必定大乱。我们那时再动手,必定事半功倍。”

那武将似乎还要说什么,却被拓跋顼喝令退下,只得悻悻而去。

而拓跋顼便坐到桌边,沉默地喝着茶,隐隐见得他一手撑着额,一手提着茶盏盖子。有轻微的瓷器磕动的声音传来,想来茶盏盖如今正颤抖在茶盏的边沿。

他在不安,非常不安。

其实别说他不安,连我都在惊讶了。

拓跋轲目前的危险已经显而易见。诚如他所说,萧彦的确病重,拓跋轲也的确颇有谋略。拖宕几日,拓跋轲全身而退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。可即便全身而退,拓跋轲的部属也该伤亡殆尽了。

如此,魏军虽然元气大伤,甚至不得不退回江北,短时间内无法再大规模对南朝用兵,但拓跋顼的势力,势必可以趁着拓跋轲的困顿扩张开来。

虽是弟弟,但他将完全摆脱兄长的钳制,将大魏朝政置于自己的掌握之中。

换了以前,我想都不敢想,这个本性朴实纯净的拓跋顼,这个对兄长如此敬仰甚至唯唯诺诺的男子,竟然可以做到这样的地步。

为了权势,为了江山,或者……也为了我,他对拓跋轲的险境袖手旁观,置之不理!

如果他知道我还在拓跋轲身畔另伏了一支奇兵,绝对可令拓跋轲无从逃脱的奇兵,他是否还会如此心狠,眼睁睁地看着兄长陷入绝境,甚至陷入死亡?

我早已不是原来的我,而他果然也不是原来的他了。

到底从什么时候起,我们已经变化了那么多?

含一抹苦笑,我低低地呻吟。

拓跋顼猛地立起,迅速冲了过来望向我,苍白惊惶的脸上才挤出一丝笑容,“阿墨,醒了?觉得怎样?我吩咐人做了些小米粥和清淡的小菜,要不要先吃点?”

“我……很好……”我答得艰难,盯着他弯了弯唇角,道,“你也着凉了?怎么脸色这么难看?”

拓跋顼凝视着我,瞳仁中空空****,却似又有什么满溢得快要流出。

忽然之间,他张开双臂将我拥住,紧紧收束到他的怀里,喃喃道:“我也很好,很好。只要你在我跟前,只要……我们在一处,什么都好。”

他的手掌依然带了颤意,极温柔地抚摩着我的后背和散于后背的黑发,低哑着嗓子道:“我每晚都会做梦,梦着我们又回到了相山,开开心心地在一处过着……那感觉,真的很充实。可每天梦都会醒,梦一醒,我的心里都给掏空了般又疼痛又难受。我整夜整夜无法入眠。阿墨,我不想过那样的日子。我绝对不会再让你离开,也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人有机会夺走你,伤害你……”

难道放任拓跋轲处于危险中,便是为了让他不再有机会夺走我?

我紧紧攥着他的衣襟,试探道:“阿顼,假如你哥哥再要我做他的墨妃,你会怎么做?”

拓跋顼沉默片刻,低声在我耳边答道:“他不会再有这个机会。”

“他是皇上,你敢违抗他的旨意?”

“敢。我已经不快活了四年,我不想一生都不快活。”

他说得清楚明白,却让我阵阵地揪痛。

快活的日子,放纵的爱情。他竟然还有着这样美好的愿望。

而我已经连这样的愿望都不敢有了。

展开全部内容
友情链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