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4章 相见了,犹道不如初(2)

南齐的明帝,南梁的萧彦,都是害死他父母的仇人。即便他是我的哥哥,也一样会为他的父母报仇,从而与我为敌。

我们才出世,就注定了悲惨的结局;我们才相遇,爱情便已谢下了帷幕。

拓跋顼并很不明白我到底在说些什么,但到底懂得我心底的悲惨和无奈,低低呻吟一声,别过脸衔住我的唇,温柔地亲吻着。

我颤了颤,不由地张臂拥住他给束缚得像个棕子般的身躯,张开唇回应他。

两唇相触,酥麻的热流闪电般窜过全身,拓跋顼那结实的身躯更是止不住在我臂腕下震颤,冷冷的铁镣硌在滚烫的肌肤上,硌得人心酸。

“阿墨,阿墨……”他含糊地哽咽着,一侧身将我压于身下,不顾行动不便,便强横地占据主动地位,努力将碍事的铁镣收缩着不伤着我,唇舌却如狂风骤雨侵占着,进击着,直要堵塞住我的呼吸,让我在飘然的愉悦和窒息的痛楚中呜咽出声。

好久,没这样激烈的美好感觉了。

经历了太多的凌逼和强颜欢笑,也经历了靠不断使用**剥蚀对生理欲望的抗拒,我甚至以为我永远不会再有这样动情的时刻。

原来还是有的,并且还是在这个当初让我初识男女情爱的男子身上再次体会到。

我和他是天生的仇敌,我曾无数次地在暗夜里发誓要杀他,我恨他恨到极点,甚至一度超过了那个禽兽不如的拓跋轲。

而他应该也同样恨我。我是他的仇人之女,我害他们兄弟反目,我利用他逃出青州然后将他擒为阶下囚,让他从此不见天日,让他失去兄长的信任,让他即将到手的江山化作泡影。

可这一刻,百味纠缠中,唯有对彼此更深更深的需求占据了主导。其他的所有情绪,无不在美好而激烈的情欲前被强行压在心底,沸水般游动着,炙烫着我们,让我们疼不可耐,却依然不肯放开对方。

许久,石牢顶部的灰土砖墙都在眼前晃得不清晰时,拓跋顼终于放开了我,却没有坐起身,依旧用他被紧缚的身躯半压着我,在我耳边魅惑般呢喃:“阿墨,我想要你。”

我周身懒洋洋又暖洋洋着,卧在他身底迷离了好一会儿,才回过神来,盯着他因溢满情欲而益发清美秀致的面庞,吐了口长气,悄无声息借了理着鬓发的机会拭去眼角的泪水,笑道:“现在?”

拓跋顼垂头望着自己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身躯,黯然笑了笑,道:“嗯……算了吧!”

他起身坐起,挪得离我远些,通红着脸,闭了眼睛喘息好一会儿,才慢慢平定了呼吸,向我苦笑道:“这天底下,能让我如此失态的,大约只有你这个妖孽了。”

“我不是妖孽。”

“你是。”

“我不是。”

“你是。”

“我不是!”

“不论你是不是,我都要你。”

这个年轻男子忽然停止了和我的争辩,这样笃定地说着。

心口抽了一下,与其说疼痛,不如说酸楚。我半支着身,斜睨着他道:“等你活着走出这里再说罢……呵,下辈子都不愿再相见,何况这辈子?相遇便是错了。”

“可我也没后悔过当初相遇。”拓跋顼沉静地说着,眸光熠熠地盯住我,温软却执著,“阿墨,你最好企盼我死在这里,别给我机会离开。否则,总有一天你也会成为我的阶下之囚,一辈子别想逃开半步!”

他那样的豪气和自负,分明又是相山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剑客。但我不得不嘲笑他的天真,“哦?怎么,你不怕拓跋轲把你赶出魏宫?还有,难道你忘了,一到北魏,我还会是你的墨妃嫂子!”

拓跋顼呼吸不稳了片刻,沉重的铁镣敲在案上,认真地望着我,问道:“假如当日我不顾生死地把你从重华殿抢出来,我们之间不会闹到眼前这境地吧?至少,你会信我,而不是恨我,对不对?”

我一想到那些惨烈的噩梦便胃部抽搐,猛地将那张写了“恨”字的纸张甩到他脸上,道:“那些事,我早就忘了。我现在只记得这个字。”

我立起身,退后了一步,克制了自己浪涛般起伏不定的情绪,平淡说道:“你曾害过我,我也曾害过你,算来我们之间已经扯平了。如果有机会,或许我会帮你逃出去罢?但从此后,我也只记得拓跋轲对我的凌辱。我会努力找机会,以这个畜生的鲜血来清洗我的耻辱!你若想抓我,最好也请上苍保佑他早死吧,不然你便是抓了我,我还他的墨妃,生是他的人,连死了也得埋在他的墓穴里!”

拓跋顼沉默,然后沉郁答道:“我不会再向任何人让步,不管是你,还是拓跋轲。如果是我要的,我必定要得到!即便是拓跋轲,也不能从我手中夺走!”

我想笑话他,但他神情平静淡漠得让我实在笑不出。他竟……完全不像在玩笑,我甚至第一次听到他直呼了拓跋轲的名讳。

几番风雨历过,又被困囚牢中这么久,他到底也不是原来的拓跋顼了。

但不管他是怎样的,我都没必要再久久牵挂恋恋不舍了罢?刚刚的一次放纵,也该够了。

相爱是一回事,相守是另一回事。我不想再做梦,也不该再做梦。

“那你试试罢!”我说着,便懒懒步向牢门。

“你去哪里?”拓跋顼忽然惊呼,听来居然有些惶恐。

我蹙眉:“当然回去了。也好让你早点解开身上的铁链,自在一些啊!”

拓跋顼沉默片刻,勉强挤出一丝轻笑,柔声说道:“嗯,你既然是萧彦的女儿,行动应该还算自由吧?下次什么时候来看我?”

我捋平衣袖上的一处褶皱,淡淡道:“我不会再来了。以南北两朝的关系,我来这一次,已经是多余。”

这是实话。如果不是为了确认他到底是不是母亲遗落在北魏的孩子,我不会过来看他。在权力漩涡中求得生存,比沉溺于这越陷越悲惨无奈的感情里要有意义得多。

拓跋顼一时没说话,我也没回头,再不知他目前是怎样的神色。但他的呼吸很沉重,我走到门口,还听得到那不均匀的呼吸一声声传来。

正推开门要踏出去时,他忽然又低沉地问道:“你从此不看望我,会去看望萧宝溶么?”

我不解其意,皱眉道:“他是我哥哥,我当然要去看他了。”

不待我说完,拓跋顼忽然站起身怒道:“他不是你哥哥!他早就知道自己不是你哥哥了,所以才……才……”

这人冲动起来,倒是一如既往的暴躁。大约也只有拓跋轲那样冷血可怕的雷霆手段才能震慑住他。

“才怎样?”

我向来极讨厌有人说萧宝溶的不是,此刻望向他的眼神,恼怒中不觉有了些鄙薄。

这种目光大约刺伤了他,他的脸泛起了绯色,却依旧坚持说道:“我在路上便看出来了,他对你居心不良!我本来不明白他为什么肯冒险回宁都,现在看来,他是自知败局已定,把你当成了最后的筹码孤注一掷,打算利用你来影响萧彦,通过你的手重新建立他的势力,从而力挽狂澜,以图东山再起!”

此人真不愧是拓跋轲的弟弟,什么事都能和家国大业联系在一起,什么事都能用来中伤政敌。

不过,我已经不会再为此去指责他了。

如今的我,又何尝不是这样?

对拓跋轲,对拓跋顼,甚至对我的生父萧彦,我的温柔细语和明媚笑脸,有着多少真情,多少假意?我自己已经说不上来。

为了能安然地生存下去,为了拥有足以保护自己的权势,我同样可以两面三刀,翻脸无情。

我不能否认,经历了那么多的惨痛和绝望,拓跋顼至今仍可以轻易牵动我的喜怒哀乐。

可也仅限于牵动而已。

被我放在心上的,始终是相山那个梦幻般的美好少年。我不会把梦当作真实,更不会那梦里那人说的话当作真实。

他的话语,反而让我有些沉迷于方才亲昵之中的神智清醒了许多。

他是拓跋顼,魏帝拓跋顼的弟弟。

我们是天生的仇人。

或许,他永远出不去更好。

我踏出了石牢,冷漠地看着牢门在眼前缓缓阖上。

拓跋顼保持着挺直脊梁向我凝望的姿态,但脸上接近狂躁的红晕已然褪去,眉宇寂然,薄唇抿出的线条刚硬而倔强,眼眸映着烛光跳动的火焰,亮得怪异。

容貌如此清好的男子,散乱零落的淡色布衣,粗大肃杀的重重铁链,汇成了独特的刚烈而清冷的姿态,在我的脑中矗立了很久,很久,以至后来的许多天,当我午夜梦回,汗湿重衣时,留下的最后影像,都是这男子倔强沉寂的身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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